可能也要接受不努力、也没有梦想人生
天开始是晴的，从纽约车展回来，一行人到城里的中餐馆吃饭，遇到爱说话的经理。他在餐桌边几度提起纽约外来人口的生活，甚至说到他朝思暮想的职业是乞讨者，工作稳定还受法律保护，据说至少月入两千美金。我就不去证实这种玩笑了。他后来说，纽约当地人通常得过且过，而外来人却很容易发财，因为他们就是为了“努力”才来纽约——在一个慵懒的社会里，你只要多努力一点，就能比别人赚得更多。
中餐厅很有名，这个经理也精力充沛，他特别努力地介绍自己的奋斗故事。这时，石榴婆坐在我右边，她是这次车展参展商邀请来的，不是作为媒体，是作为博主（她采访一个设计师时的自我介绍）。上菜的间隙，她和另外一位年轻女士讨论家中小孩的衣服，“我觉得给小女孩买嫩粉色的衣服特别好看！但是这边商店里卖给小姑娘的都是那种特别鲜艳浓郁的粉色，我真的不能忍受！”
她对颜色的评价已经不止让她在家中树立权威，隔壁女士也连连附和。我想到两天前，也是在餐桌上，我还问她如何做到每天都更新公众号。那是一块充满好莱坞娱乐新闻和时尚穿搭的天地，她借助自己的媒体经历和独特见解，几乎让这个自媒体实现了每日更新并获得广告商的认可。
“每天都要回复上万条网友留言，”她轻描淡写地说，“但是……就还好吧。”
两天前，一篇介绍GQ杂志的编辑为了制作专题页面想尽办法的文章，陆续出现在我的朋友圈里。这篇月刊报道，包括采访、书写、拍摄、设计、搬来大石头亲自雕刻成标题、印制，全部的制作流程超过三个月，最终被塑造成优秀纸媒的范本。这“理所当然的努力”激怒了一些门户网站的编辑。纸媒编辑的做法让他们感到既落后又费力，但是他们可能忽略了另外一个现实：相对于现在的互联网，门户本身也是“落后的”传统媒体。
发布这篇文章的公众号“世相”，它由一名杂志编辑创立，和石榴婆一样，几乎做到每天更新。他们远远甩开了那些不怎么勤奋但意见好像还挺多的公众号。“我也没有那么费劲啦，”我还记得世相编辑说，“每天可能只花十分钟二十分钟在上面。”
我们的大巴从新泽西开进曼哈顿的时候，正好到了下班晚高峰，无数的大巴从市中心开往郊区，把成千上万的上班族运送出来。包括帝国大厦在内，曼哈顿的建筑构成了这个繁忙画面中高大错落的背景，像一部电影。
这时，我刚好呆了三天，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纽约了。
过去很多年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期待着纽约之行。这没什么好奇怪的，从好莱坞的电影到美剧，还有全球中产阶级们趋之若鹜的人生殿堂，我敢保证这是全世界最受期待的旅行目的地之一。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这个神经兮兮的梦想：去纽约。当我大发脾气的时候，他们甚至能够非常巧妙地摆平我：“至少你刚拿到了美国签证啊。”
这样我就有了努力的目标。每做完一件事，我就考虑其中的回报是不是有益于我实现这个目标。我心怀鬼胎地进入总部位于纽约的杂志社。我在办公桌上摆满了摩天大厦的照片。我每个礼拜看一次国际机票的价格曲线图。为了实现这个梦想，我工作起来非常努力，让人撇嘴。有一段时间我生病了，我就告诉自己，妈的，不能死的，还要去纽约。我以前从伦敦回来，就有人意有所指地跟我说：“你看，你都去了伦敦了，还不快想办法去《MONOCLE》呢。”我说：“去你妈！我要去纽约啦！”
结果，这条蜿蜒的、开满大巴的公路让我感到非常难过。尤其当我想到，来到纽约并非出于我的努力，这只是一个非常偶然的出差机会。杂志的广告客户邀请媒体出行是一件惯常发生的事，很多人，包括我讨厌的那些借出差为生的编辑和记者，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这些机会。为了这次出行，我也没有那么努力，我来到这里只不过说明我们杂志在某些方面的权势。
不是说好当一只励志狗的吗？通过自己的努力，每天更新博客，把广告商的钱尽可能骗到手，攒够一张飞往资本主义的机票，站在帝国大厦楼顶失声痛哭；有朝一日，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在东区租一间公寓，和国内那些抄袭我的婊子们隔空大骂……
从前那些努力矫情的白天和夜晚，到头来竟然让人尴尬。这就是我已经迎来的悲惨境地。一个长期的梦想，竟然不那么努力就实现，然后它就消失了。
我跑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，我的眼睛都快瞎了，还想打电话让心理咨询师，我打算拿出自杀的语气跟她说，怎么办呢？从今往后，我没有比到达纽约更远的人生目标了，这件事情在时空或者历史的意义上，彻底消失了。
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
从纽约的外地人，石榴婆，世相和微信文章引发的争议，在过去几天里，这几件事让我从人生低谷走出来。并进入一个更糟糕的心理建设期。“在一个慵懒的社会里”，像中餐厅的经历说的那样，你可能根本不需要用尽全力，多努力一点点，就能比别人赚得更多。
总之未来的日子，好像有点儿一望无际。已经没有坚定的梦想，开始日复一日地付出一点小小的努力。我觉得我可能正式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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